黑鴉鴉的天空彷彿累積了過多的悲傷,所以才淅瀝瀝地下著滂沱大雨。眼前,空蕩蕩的世界,站著一個被淋濕的人影,戀次悄悄地靠近,還未瞧清那張總是冷硬線條的臉譜前,倒是先看見了一大捧的花束,花瓣被雨打得虛弱,很疲倦了,像是男人久不曾移動的身影,那半掩的眼簾裡,他看不見卻可以猜想得零落,為她!是的,為了那個他怎麼贏不過的她。

  每回看著那個人挺直著背的身影,戀次總會想,現在會將這種自虐般的痛當作習慣,是不是只能怪自己想也沒想地把心給賣了,卻笨到忘了贖回來?

  自嘲地翻翻白眼,再深深地吸一口氣,粗魯地抹了抹自己臉上的雨水,心裡嘀嘀咕咕著自找罪受的自己,還是邊認命地開了口,以誇張的口吻和洪亮的嗓門,「天啊!朽木隊長,你該不會好好的辦公室不待,在這種爛天氣裡站了一整天吧?」

  沉默,男人並不說話,頭抬也沒抬,仍維持著攬著花束的動作,就像是一個虛擬的擁抱,擁抱那個早已消逝的女人。

  那是種劇烈的拉扯,彷彿胸腔裡的那個象徵生命之源的臟器要被硬生生地被撕成一片又一片,可惜,他從來就學不會逃離,吞了一次又一次的唾液,試圖順順那凝滯在喉間的呼吸,讓自己能好過了一點,才又一次動了動唇,幸好一陣又一陣刷下來的大雨巧妙地掩飾了話語裡的軟弱顫抖。

  「拜託,你站一天也夠了吧?要是露琪亞等你門等到受寒了,可別怪老子沒顧好。」

  至少,搬出青梅竹馬的女孩,男人總該有個反應吧?再不行,他可只能直接搶拉著人走,只是下場不曉得會如何就是,也罷,反正被秒了也好過只能看著男人因為那個女人傷神。

  沒想到男人還是無動於衷,戀次欲言又止,終於,在他又走進了幾步,決定伸手將人拉走時,朽木白哉開始撕花瓣的動作,花一瓣一瓣地被扯落,一瓣一瓣地掉落在地上,濕淋淋的,像是著魔似的,戀次連忙左手拉著右手的衣袖,拉成一張小小的網,讓花瓣在衣袖上落成一座小丘。

  身旁的男人持續著異常的舉動,而那一把不算小的花束,終於所剩無幾。然後,頭也不回的,白哉轉身離去,只留戀次怔怔地看著,那在雨中漸遠的背影,直到消失無蹤。

  雨依舊哭嚎,他傻傻地咧開笑容,有種淒然,然後才雙手往空中一揚──

  片片花瓣離開了衣袖,在他的眼前,下起了一陣短暫的花雨,落在那個模糊不清的墳塚。

 

 


  「露琪亞、露琪亞……」

  「拜託,怎麼連你也一個樣?」氣呼呼地怒罵一聲,露琪亞連忙又抓來一個大毛巾,丟到眼前紅髮人的頭上,才惡狠狠地手插著腰,抬頭瞪向戀次。「你們到底知道不知道外面下著大雨啊?想證明自己身強體壯也不用靠這種方式吧?」

  「那個……所以說隊長……」沒將女孩的數落聽進耳裡,他比較擔心的是……。

  「回來了啦!」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露琪亞發洩似地踩了戀次一腳,毫不留情地,「戀次你這隻笨狗!」

  「你這死丫頭,幹嘛啦?」吃痛地縮回腳,原本就很不好的心情因為露琪亞莫名其妙的舉動而變得更加惡劣。

  「你還敢問幹嘛?果然是笨狗……」忍不住連對方的另一腳也狠狠踹了一下,露琪亞才重重地踩著腳步離去,在消失於門邊之前,她才停了下來,沒有回過頭看他,頭低低地,輕輕地喚著,「戀次……」

  幽幽的口吻,讓戀次不由地皺起眉頭,看向那個嬌小的身影,「什麼?」

  「趁還來得及之前,停止……吧?」看向他,露琪亞圓大的眼直直凝著那雙酒紅的眸,滿眼的擔憂。

  她都看在眼裡的啊!

  會遍體鱗傷的啊!為什麼不放手?這樣沒有盡頭的追逐,什麼都沒有的不是嗎?

  終於忍不住吐露出她的看透,然後,視線模模糊糊的,她看見那個大男孩般的親密友人,笑得一臉無悔。眼淚,忍不住滑了下來,任憑那和陽光般的健康膚色完全不同的冰涼貼上她的頰,撫去爬滿臉的濕熱。

  「哭什麼?」淡淡的笑很近很近,安靜得不似尋常。

  「因為某笨狗傻到連哭也不會,所以我替他哭。」她笑開了,又哭又笑,儘管如此真的有點難看。

  「是、是,反正老子就是笨嘛!」握緊的拳,輕敲那小小的腦袋瓜,戀次很乾脆的承認。

  「無可救藥的笨!」

  「沒那麼嚴重吧?」

  「連單細胞生物都不如的笨!」

  「喂!喂!」

  「怎麼樣?」

  「沒……請繼續。」

  「真不好玩……」

  「不然你是要我怎樣?」

  「沒怎樣啦!對了,客房準備好了,如果你會待下來的話。」揮了揮小手,露琪亞背著戀次揚起一張不怎麼成功的笑容,她知道的,就算戀次真的留下來過夜,也不需要特別整理個空房出來的,只是,心裡隱隱約約還是抱著希望,希望他與大哥之間那種悲哀的聯繫可以了斷。

  「嗯……」目送在盡頭消失的嬌小背影,戀次抱著雙臂磨擦了幾下。雨天,讓空氣中漾著一層薄薄的涼意,好讓他有個藉口說服自己,心臟還足夠強壯,會感到一種惡寒,全是因為這該死的壞天氣。

  慢慢地,戀次來到白哉的房外,裡頭一片無聲安靜,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敲了敲的門扉,小心翼翼的,就像他拼了命想要開啟那始終緊閉的心扉,而門的那一頭仍是毫無回應,嘲笑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挫敗。

  「隊長,我進去了!」推開了拉門,戀次看見背著他坐得挺直的身影,跨進房,他輕聲地拉了門,有幾滴冷汗從背脊滑了下來。

 

 


  懷裡的部屬淺淺地喘息著。

  也許是覺得羞恥,做愛的時候,戀次總是習慣性地忍住那會煽動感官的叫聲,唇抿得緊緊的,有時潔白的齒甚至會在上頭咬出些些血紅,然後困難地換著氣。

  他們之間的關係變調的最初,也是像今天這樣的雨天,那是戀次第一次在那個地方找到他,即使知道挑釁的話語只是要讓自己振作,然而理智卻絲毫不管用,然後他要了他,在那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接著,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現在,似乎只要發現自己不穩的心緒,那個總被妹妹喚作笨犬的男人就會遞上一夜的擁抱。

  白哉伸手撫過那小麥色肌膚上妖饒的黑騰,已經累得入睡的人只是輕輕皺了一下眉,又陷入深深的夢境裡,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如此細細地將對方收進眼裡,卻往往無法久視。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這樣的幸福很短暫。

  先是戀次走進了他的生命,他沒有躲避,不完全是因為發洩,他知道自己對那總是笑得大咧咧、個性耿直的紅髮人身上,有了某種牽掛,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愛苗在滋長,所以他開放了自己的空間,給對方進駐生命的驛站。

  很簡單的結論,複雜的是,最愛的,仍不是躺在自己身邊酣睡的人。

  所以,他無法多給些什麼,只希望能在分離時,不要給彼此留下太多傷。

  輕撫的手停止了動作,貼在戀次的臉頰上,他將人攬得更近些,落了個吻在掩住酒紅的眼皮上,「對不起。」

  對不起……

  最愛的人不是你,卻忍不住愛上你,真的很愛你,但永遠無法像愛她那樣愛你。

 

 


  那原本只有在他懷裡才可能披散的紅豔長髮,散落成一片血海,白哉死瞪著那幾乎要奄奄一息的容顏,還有那眼底灰燼。

  到此為止了吧!

  這一瞬間,他已經完全看不到幸福的長相。

  他轉身離去,胸口的痛,證明自己還愛著戀次,但是,那又如何呢?他也仍深愛著自己那來不及一起走過永遠的妻。

  愛情是間很狹窄的房子,不適合太過擁擠,他的心裡,本就不該住著兩個人。

  是該,放手的時候了。

  就讓一切回到最初吧!

  只是,愛過之後,早就無法回到原來的自己了!

 

 


  身上的傷仍讓白哉感到有些不適,所以醒得許早,才睜眼沒有多久,卻聽見在寂靜裡特別響亮的敲門聲。

  白哉撐起身子坐起,望了一眼窗外淡淡的金色晨光,沒有起伏的聲音自喉中溢出,「進來。」

  門被輕輕推開,「隊長……」

  怎麼也沒想過是這個人,所以他的胸口猛然受到重擊般的疼了一下。

  慢慢地移到床邊坐下,戀次欲言又止。

  白哉只是靜靜地把視線凝在那紅髮的人身上,在對方低著頭懊惱的時候。

  好不容易掙扎個老半天的人抬了頭看向他,好死不死的,才一聲「隊長」出口,又被某個有著桔髮的人給狠狠打斷。

  然後,又是長久的沉寂……。

  「我該走了……」戀次站了起來,緊握的拳頭用力到有些顫抖。

  白哉看著他要離去的身影,知道當戀次跨出這個房間,他們就要回到最初,所以,他伸出左手握住那冰涼的右手,很用力的,腦裡突兀地閃過那個被擁抱在自己懷裡的軀體一直是偏低的溫度,也許,回到了最初,放下對自己的執著,他的身子才有回暖的一日。

  戀次,很慢很慢地回過了身,白哉在他臉上望見一抹微笑,單薄的、透明的,彷彿隨時都會消失。

  「……隊長,只有今天就好,或者一次也好……請讓我叫你一聲白哉。」

  低低的聲音很輕很輕,白哉看不到那垂首的容顏,糾緊的心卻感覺到,那小小的願望,就像人類在瀕死前對神許下的唯一心願般的誠摯和決絕。

 

 


  「隊長,那麼我要走了!」紅髮高高地紮成一束馬尾,是那個即將要到現世的人的辭行。

  白哉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視線又回到待處理的公文。

  「啊!下雨了!」

  一聲輕歎,讓白哉抬起頭,只見那人兒走入雨中。

  他起了身,緩緩地步到門邊,戀次向上的掌心迎接了不少雨滴,微側的臉龐有些幽然。
 
  「隊長……」

  「嗯?」

  「你想,天空會不會記得每一場下過的雨?」

  「……。」

  「不過,我想……」

  面向他的笑容濕濕的,很委屈、很受傷,讓白哉分不清是淚是雨。

  「我想,隊長的每一個表情都會在我的眼裡下雨。」

  逐漸的遠離的聲音,在雨中應是模糊,卻一字又一字地打在他的心上。

  直到那脆弱的背影消失,白哉才從失神中恢復。

  下著雨的天空,他一個踏步,在雨裡佇位,同那個男人一起濕淋淋,腳下濺的水花,留下一圈又一圈的遺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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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itsuka011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