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耶誕賀文

 

  雪在飛,漫天紛飛,純潔的迷惑,孩子高舉一雙手,像聖堂下虔誠的信徒,讓一片潔白無垢輕巧地落在掌心,融化,凝成一圈透明的圓。

  過於寬大的衫子罩在有些單薄的身子,赤裸的腳踝被冷硬的鐵鍊子圈著,光裸的腳丫子底下踩的是赤色的冰涼,將纖細的腳指頭染成刺目的紅,然而,孩子的神情很幸福,小心翼翼地收回手,琥珀色的瞳眨呀眨的,盯著包在掌間的透明圓圈,蒼白的唇瓣勾起靦腆的弧度,很是滿足地閉起眼眸,亞麻色的柔軟被風輕輕捻起、輕輕放下。

  雪在飛,漫天的紛飛,迷路在孩子的身上,擱淺,被溫熱與滿溢的腥熱混成一片血色交融,落在滿地霜雪,銀白世界裡唯一的豔色。

 


  「那是……?」

  遠遠地,有著魔魅紫眸的美麗銀髮少年,秀麗的臉龐雖然向著身旁聖潔充滿禁欲感的優雅男子,目光卻無法移開地直直瞧著那滿身紅的孩子,有些遲疑地問道。

  「那是守候。」男子略為冰涼的手牢牢地牽著少年同樣沒什麼溫度的掌。

  聽到感到意外的答案,輕輕皺起細緻的眉宇,少年困惑了起來,「那是天使?」

  「那是天使。」男子輕聲回答。

  「……。」少年收回視線,看了看身旁那張端整斯文的臉龐,再看看他身後那豐厚且隱隱透著水色的白。

  「沒什麼好懷疑的。」男子微微牽起優雅的唇線,鬆開與少年交握的指,輕輕貼著小小後腦勺的銀白柔柔地順著。

  「我沒懷疑過。」少年將目光重新挪到淺淺笑著孩子身上,跟著揚起唇,諷然在眸中蕩漾。

  「所以?」像是明瞭少年未說出口的話語,男子細細地凝視著他,索取他或許早就可以預料到的答案。

  「你們還真是種殘忍的生物。」紫鑽般的眸冷颼颼的,少年的聲音也跟著冰天雪地。

  「我不會否認。」男子不以為意,再次牽起少年的手,一起遠遠地看著那血淋淋的卻始終帶著寧靜微笑的孩子,「但也不會承認。」

  「為什麼?」少年一聽,不滿地瞪向他,惡狠狠地問。

  「因為他……」男子輕輕笑了出聲,雙手捧住他小小的臉蛋,彎下身湊近,落了個綿密的、深深的吻,少年閉上眼,未若適才的憤然,只是沒有抵抗的承接,然後感受那彷彿要折斷他肢體般的緊緊擁抱,「因為你……」

  像是被勒抱得有些疼了,少年開始掙動了起來,好不容易才重新獲得自由的臂膀,沒有推開男子的胸膛,而是向上攀繞在男子的後頸,奉獻般地將身子密密緊貼了上去。

  一陣一陣啪噠啪噠的零亂,一雙羽翼穿透少年單薄的背脊和衣料大大地展開,純然的闇色。

 


  「呃……我說那是啥?」紮著一頭散亂血色馬尾的少年一手插著腰,一手扛著有著誇張造型的毀滅型兵器,站在不遠處,下巴朝著那一黑一白的糾纏揚了揚,滿眼的愕然。

  瞥了少年一眼,一身冷意的俊逸男子,選擇沉默。

  「喂!我在問你話你是沒聽到嗎?」無法忍受男人的忽視,紅髮少年火氣很大地向上揪住男人的衣領往下扯,直到他的鼻尖點著男人的,才破口大聲地嚷道。

  男人深邃的瞳閃過得逞的算計,輕輕地在少年耳際細語,唇瓣若有似無地擦過小巧的耳珠子,然後放肆地含吮,「你說的話我怎麼可能沒聽到呢?」

  「哇啊啊啊……」少年燒紅一張臉,悽慘地大叫一聲連退了幾步,一手撫著被戲弄的耳,很窩囊地發現自己差點軟腳。

  「……。」收起即將到了唇邊的笑意,硬是擺出冷然的表情,男人滿腹的壞水依舊藏得不見蹤影,心裡頭邊滿意地回味逗著少年的美好感受,邊正經八百地說道,「那是天使和惡魔。」

  「啊?」少年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性子顯然有些趕不上男人的轉變。

  「那是天使與惡魔。」男人很有耐心地重複一次。

  終於稍稍回神的少年一聽,馬上怒了一張俊悄的蜜色容顏,「廢話!我當然知道那是天使和與惡魔。」

  「……。」男人又不吭聲了,只是一臉那你幹嘛還問的表情。

  「啊啊啊……你這個混蛋!我警告你,不要用那種鄙視的眼神看我。」少年爆跳如雷,指著男人吼著。

  「你很吵……希望。」優雅男子無奈的聲音傳了過來,雙眸裡氾溫成災的溫柔還未來得及完全斂起,而銀髮的黑色羽翼少年則癱軟在他的懷裡,難得的乖巧如貓。

  「……。」

  紅髮少年一時啞口無言,愣愣地看著該是熟悉卻又陌生的友人,倒是黑髮的男人先開了口,「你不該出現在這裡,見證,而且還帶著遺忘,這樣太危險了,如果來的不是希望和我,你遲早會落得跟守候的下場一樣。」

  「真的是……遺忘?」紅髮少年茫然地看著男子懷裡的少年,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手輕輕地觸碰白晳的頰,暖暖的溫度讓人兒咕噥了一聲,輕輕地蹭了一蹭。

  「是遺忘。」男子輕輕點了點頭,知道他的不敢置信,包括銀髮少年的嬌弱、蒼白,以及早已消失殆盡的頑皮,「別擔心,他只是還沒適應身體的變化而已,染黑的過程對任何天使來說都是件傷身的事。」

  「為什麼?」紅眸洩露出濃濃心疼和不解,少年不捨地低語,「為什麼寧願選擇懲罰和墮落,甚至放棄神給的名字,被冠上污衊的稱號?」

  「希望……你還太小。」男子笑了,滿溢的柔和中有的是說不出的情緒。

  他看著,胸口彷彿被針狠狠地刺了一下,忍不住拉住對方的衣袖,急急地問,「見證,你很痛嗎?」

  搖了搖頭,溫柔的褐髮男子淺淺地笑著,「不疼,比起遺忘……啊,以後該叫背叛了……,比起他,比起守候,不疼的。」

  直直盯著男子平靜的笑容,少年反常地嚴肅了一張臉,沉沉地問,「你也打算變黑嗎?」

  「你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嗎?所以你才會在這裡……」像是看透了一切似的,男子也收起笑容,沒有打算掩飾眾所皆知的事實。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懂啊!」少年猛搖著頭,不甚平穩地退了幾步,然後在身後的黑髮男人前跌了個滿懷,有些脆弱地任人擁著。

  總是直視著人說話的赤眸,疊上層層的憂傷……天使,是少有情緒的,甚至不被允許有情感,但是,他卻發現守候執意而不悔和看似恬淡清秀的笑顏背後,暗藏的無奈與淚水;接著是遺忘的不顧一切,即使落得墮入黑暗又忘卻一切的下場。

  每個人都說他還太年輕,像是眼前的見證,或是擁著自個兒的尊嚴,還是那個跌入人世間一次又一次轉生、一回又一回尋覓,卻仍找不著守候的愛情。

  這幾千年來,這個世界已變得太多,像是四季花不再,大雪紛飛不停,和瀰漫在空氣中的惶惶不安。

  「父啊……這難道就是您所要的?」他也曾在心底吶喊過,在守候的羽翼一次一次地被折毀,在遺忘含著淚對著見證哀求著不要讓他忘記……

  「噓……沒事了!沒事了!」擁著窩在懷裡抱著頭的少年,男人細細的安撫著,神色複雜地凝視著那忽隱忽現的墨黑妖紋。

  一旁的見證也輕輕地愁了眉宇,憶起曾經有個火似的少年,撲在冷峻的男人身上,撫過汗濕的額、微涼的氣息,還有緊緊深陷著一把刀的胸膛。那像是哭泣的臉龐,卻怎麼也掉不出顆淚珠子,後來人兒笑了,很用力地把刀子拔了出來,蒼白的胸口頓時浴著闇色的紅,少年笑了,將自己的胸也袒出來了,全是鮮血的刀子,又深深地陷入蜜色的肌膚裡,隱隱約約擦過骨骼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少年的眉頭卻皺也不皺,僅是放聲大笑著,一雙焰紅的雙眼掃過一個又一個難看著一張臉的族人們,就差左右著他們卻從未現身過的天父……、

  幸好,他們始終未曾失去,而有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男人和少年醒來後都沒了過去,只是似乎沒有人發現那深沉的城府,以及那小心翼翼地守護,而那始終不肯妥協的傲也在逐漸覺醒。

  「碰!」什麼東西落了地的聲音,引起他們的注意,轉了身、回過頭,只見那恬靜的孩子動也不動地倒在雪地上。

 「守候!」褐髮男子一把勾住銀髮少年的腰、黑髮的男人拉著紅髮少年的手,不約而同地奔了過去。

  來到孩子身邊,紅髮少年忍不住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貼上那浴滿鮮血的背脊,那裡原本該有跟著他一樣,甚至更為雪白的羽翼,如今連最後一點也不剩,只留血肉模糊……幾千年來,一天一點地摧折,這就是孩子選擇代價,是他無怨無悔的啊!可是,他不過是學會了什麼是愛罷了,只不過決定將一半的靈魂留一個人罷了……錯了嗎?錯了嗎?錯了嗎?

  「啊啊啊啊啊啊……」悲慟地嘶喊從喉間溢出,額上和身上確切蔓延著赤青般的黑紋,少年彎著腰雙拳抵在額際,瞳孔放得大大的,像死瞪著什麼,情感潰決,無法控制。

  身旁的男人難得的慌亂,只能心急地將縮成一團的少年圈在懷裡,細聲輕哄著。

  褐髮男子沒有動作,僅是摟緊且同樣圓睜雙眼的銀髮少年,微傻地看著空洞的紫暈光澤中,開始滾出淚水,一顆接著一顆,不斷。

  他紅了眼眶,仰望著滿天的蒼茫,然後緊緊地閉上向來冷靜的眸,就像天父賜多自己的名,只能看著的痛,在此刻發作得厲害,就像胸口被活生生地扯裂般的。

  不過,還可以容忍的,就像眼前這個男人回憶起,看著少年一點也不遲移地將刀子插入胸口,而他只能不移開目光地直視著少年在他胸前變得冰冷卻無法給多一絲溫暖時曾經說過的那般──

  還能說得出比喻得出的痛,還不是世界上最痛的事啊!

  他看著男人扭曲了的臉孔,知道甚少將情緒外顯的他沒說出口的話,即使當時認為自己也將魂飛魄散,但再怎麼不捨得分開,仍不願拖著少年同自己一樣的下場。

  一陣冰涼突然貼位男人的側臉,讓他從久遠的回憶裡走了出來,深吸一口氣,他才微微俯視懷裡的少年,淚珠子串串地滑下那白晳的頰,稍嫌沒有血色的唇卻勾著微揚的弧度,微微開合的唇瓣,低啞著哽咽的言語──

  「別讓我忘了你,真的記不起來了,你要一直一直跟我說,一直到我記起來,好不好……?」

  「啊……」猛地將人摟進懷裡,像是要揉進胸膛般地用力,臉頰深深地埋在纖細的頸邊,來不及掩飾的一聲低吼,同樣程度的悲切。

  窸窣窸窣地,倒在地上的孩子手指動了動,緩緩地撐起身子,束縛著腳的鐵鍊子不知何時斷裂成一截一截,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又淺淺地笑了起來,背上的慘不忍睹似乎一點也感受不到的模樣。

  緊圈著像頭小獸在懷裡掙動著的紅髮少年,男人瞇了黑曜石般的眸,「是你吧?」

  別看孩子一副娃兒模樣,守候存在的歲月可比他們都要來得悠久,看著愛情被放逐、看著他與希望、見證與遺忘的遭遇,總是一臉看不出在想什麼的呆滯神情,其實是將一切都細細地藏在心中,比任何人都珍惜著的吧!?

  所以才將自己當賭注,接受最難忍的懲處,換他們幾個人的自由。

  「我只是為了我自己。」軟嫩的嗓音輕輕溢出,澄澈如水的瞳淡淡地瞧了他一眼,靜靜地掛著微笑。

  一起走吧!

  孩子拍拍膝蓋,站了起來,低聲說道,往前邁了幾步,又輕輕回頭,看著男人們和他們懷裡各自守著的少年。

  這一次,沒有人可以阻攔他們了。

  這一回,誰也沒有必要委屈了。

 


  雪在飛,漫天紛飛,純潔的迷惑,少年高舉一雙手,像聖堂下虔誠的信徒,讓一片潔白無垢輕巧地落在掌心,融化,凝成一圈透明的圓。

  突然,一襲純白的披肩整個包裹住纖瘦的少年,他一愣,有點遲鈍地回過身,沒想到卻撞入一個暖暖的胸膛,輕呼聲抱怨般地響起,邊揉起小巧地鼻頭;俊雅的男人則好笑地彎了身,捧著清季的臉蛋左瞧一下右親一下,才一臉無辜地說看起來沒受傷。

  「呿!又被吃豆腐了……」有著蜜色健康膚色的青年抓了抓紅髮,翻了翻白眼,一臉受不了的模樣。站在一旁,充滿貴族氣質的黑髮男人則挑了挑眉瞥了他一眼,決定還是忍下「五十步笑百步,你也差不多」的感想,免得人發起瘋來的抵死不從。

  一旁,紮著銀色小馬尾的紫眸青年抱著臂靠在身旁帶著無框眼鏡的褐髮男人身上,細細地瞧著,彷彿看見了初識時那被寵得有點笨笨的孩子。

  還記得那天,像是天空找回曾經掉失了的角,連殘翼都不留的孩子,緩緩地走向那個臉部線條崩得死緊的男人,然後,他看見男人目不轉睛的凝視,沒有激動、沒有狂喜,只是柔和了表情,卻依舊深深地看著,彷彿在確定什麼似的,就連孩子已經站在面前,也還是細細地盯著人不放,然後輕輕撫了撫那亞麻色的髮絲。

  直到孩子張開臂膀,緊緊地圈在男人的腰際,再也沒有顧忌地哭出聲音,他才彎身擁著嬌小的身軀,薄唇在髮頂輕吻著,然後是額頭、紅腫的眼、哆嗦著的唇。

  然後,他蹲了下來,握著孩子的小手,輕輕地擱放在自己的胸口,柔柔地說,「守候……你找到你的愛情了嗎?」

  孩子笑了,帶著淚的傻氣笑容很讓人憐愛。

  卻是搖了頭!

  「沒了守候,所以愛情也不在了!」

  男人也笑了,有點哭笑不得的。

  「沒關係,你找到我,就夠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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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itsuka011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